文 | 孙静 张雅绮
在硅谷大佬当中,扎克伯格和马斯克是公认的一对冤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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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年为了让贫困地区用户也能上网刷Facebook,小扎曾委托SpaceX发射一颗2.6亿美元的通信卫星,结果火箭爆炸起火,把小扎的梦想炸得稀碎。愤怒之下,他发了一条Facebook,嘲讽马斯克和SpaceX有多不靠谱。
几年后,就在Facebook陷入剑桥数据泄露丑闻时,马斯克在推特上宣布加入「删除Facebook」运动,并下令特斯拉和SpaceX两家公司注销了Facebook账号,为正在火上炙烤的小扎添了一捆柴。
不过就在这两周,两人互相分担起了舆论的炮火。就在推特的灭霸式裁员还未完结,Meta的「血色周三」已经到来,扎克伯格宣布即将裁掉1.1万人,占员工总数的13%。
马斯克向来我行我素、不按常理出牌,人们早就司空见惯了;但扎克伯格则不同——这个全球最大社交帝国的掌舵者,此前的标签一直是编程天才、机器人、商人、比尔·盖茨第二。
他是如何从春风得意的少年滑落到年度「恶人」,并把Meta拖入当下泥淖的呢?
01
失控
转变或许是从失控开始的。
一名从硅谷回来的创业者告诉《降噪NoNoise》 ,他曾经无比欣赏2010年的扎克伯克,欣赏他身上break and fix的黑客精神。那个时候的Facebook,比Google还要有创业精神。
在Facebook办公区,很多工程师的口头禅都是同一句话——「代码赢得争论」。受扎克伯格影响,这群人相信,一个系统在运行过程中总会有更好的东西出现。
这种信念隐含的是一种对事物的可控感,也是扎克伯格世界观的底层支撑。既然总有更好的东西等着出现,那他们能做的,唯有尽量快。
快速行动、在试错中进化,这听起来很硅谷,却也符合Facebook 18年的发展历程。
2004年从大学校园创立后,闪电增长、连接更多人一直是Facebook的主旋律。有员工回忆,一次扎克伯格听到一个产品功能改进的点子,他走到一块白板前,写下「增长」一词,并告诉在场工程师,如果某项功能做不到这一点,那他就毫无兴趣。
这让工程师相信,增长在公司内部是唯一重要的优先事项。
2010年,26岁的扎克伯格登顶《时代》周刊年度人物。《时代》是这样说的:如果将Facebook联系起来的5亿人聚集在一起,人口数量仅次于中国和印度,相当于世界第三大国。而在扎克伯格领导下的「这个国家的国民」也更有优势,因为他们掌握了最多的信息。
2012年,Facebook全球用户超9亿;至2022年,全球有已有37亿用户流连在Meta的疆域之内,Facebook以及收购而来的Instagram、WeChat,成为维持全球最大社交帝国繁荣的三座城邦。
它们为帝国的高速增长提供给养。2017年其营收是406.5亿美元,到2020年就翻了一倍,达到859.7亿美元;2021年,营收更是达到1179.29亿美元。
硬币另一面,增长也将麻烦放大。如同游戏公司绕不开对青少年的社会责任,实名制社交平台始终存在着隐私和监管的悖论。
但在2016年美国大选以前,扎克伯格对产品「隐私」的态度只能用傲慢来形容。他在哈佛大学险些被开除的作品,就是黑入学校系统,把漂亮女生的照片放到网站上供同学们投票。2016年美国大选后,曾有记者问扎克伯克,Facebook内容有没有被人利用进而影响选举结果的可能性?
当时小扎冷冷回应一句: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。在他的认知里,「连接人与人」的使命,让这个世界更透明,没有隐私会让世界变得更美好。
至于他本人,还是相当看重个人隐私的。比如他自用的电脑,会用胶带封住摄像头位置;他也会把自家豪宅附近的几栋房子一并买下,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私人空间。他还为家里研发了一套人工智能监控系统。
后面的剧情大家再熟悉不过了,2018年剑桥分析公司数据门事件曝光,至多有8700万用户数据被泄露,被怀疑用于干扰大选。平台上还有各种假新闻、血腥犯罪等内容招摇过市。
小扎四处登报道歉,表示要洗心革面重视隐私内容,重视内容审核。Facebook的审核员膨胀到了两万多人。
其实从那时候开始,小扎理想中的Facebook就开始失控了。这种失控不是业绩上的下滑,或者外部竞争环境的变化——比如屡被提及的TikTok的挤压,而是后台的每一行代码都不再只是他个人意志的体现。他需要政治正确,要顾及主流社会价值观、平台责任。
小扎的王冠被焊上了一道紧箍咒。Facebook仍然日进斗金,但不再是创始人的理想国。
或者从这一维度来看,不难理解小扎为什么不顾一切地押注元宇宙——下一代终端平台,并执意在去年10月将Facebook更名为Meta,一个让大众和投资人都感到十分费解的名字。
在Metaverse之前,这个新世界的载体大概是数字货币Libra。2019年,Facebook高调发起加密货币项目Libra,在监管机构和央行担心此举可能会影响金融稳定且威胁隐私后,野心勃勃的Libra计划归于沉寂。然后是Meta接棒。
扎克伯格需要找到下一个无主之地或者说美丽新世界,在里面创建城邦、成为制定和建立规则的那个「王」。即便那里还是一片荒芜。
02
索伦之眼与大帝
很多扎克伯格的朋友,都对他异于常人的掌控欲印象深刻。
Facebook首任总裁肖恩·帕克曾评价,「扎克伯格在20岁左右时就存在一种帝王倾向,非常迷恋希腊奥德赛之类的东西。」
微软的联合创始人保罗·艾伦对这个顶着「盖茨第二」光环的年轻人的赞美也与古典帝王有关:「我无法在世界历史上找到一个先例,这么年轻的人却拥有这么大的影响力——等一等,只有一个人,那就是亚历山大大帝。」
他喜欢得到认同。据说,扎克伯格偏爱充满个性、具有黑客气质、中途辍学的人加入到团队,因为这样的人更利于认同他的理念。而有高管形容,扎克伯格冰冷的凝视就像「索伦之眼」,能量深不见底,同时让对视者恐惧。
他对Facebook的掌控贯穿始终。2018年陷入剑桥分析公司数据丑闻之后,他曾召开过一场媒体电话沟通会。有记者问,你说自己过去犯过一些错误,你现在依然觉得自己是带领 Facebook 继续前进的最佳人选吗?
扎克伯格没有任何遮掩,「只有我自己才能带领 Facebook 继续前进。」
他解释说,「如果你创建的是 Facebook 这样在世界上前所未有的产品和企业,你一定会搞砸很多事情。如果这些事情没搞砸,也一定会搞砸其他的事情。没有人能不犯错,而我们不断从错误中学习,不断做得更好,不断重新审视我们对公司责任的认知。」
在今年4月的一次采访中,冤家马斯克不忘嘲讽扎克伯格:「他拥有Facebook、Instagram和WhatsApp,股权结构将使扎克伯格十四世仍然控制这些实体。」
这话倒是也没毛病,小扎拥有Meta55%的表决权,你也可以理解为对其他股东的一票否决权。所以即使公司内外都不太看好他那雄心勃勃的元宇宙计划,他本人仍然可以带着这首巨船驶向「迷雾」当中。
唯一的问题是,新世界的大门距离太远,当下又太烧钱。按照扎克伯格的设想,未来每年要至少投入100亿美元,大概10年后能看到效果。
Meta虚拟现实部门Reality Labs,主要业务有软件层面的VR社交平台Horizon Worlds,以及硬件项目Quest。
有媒体报道,Horizon Worlds的月活不到20万,Meta自家员工都嫌弃这个平台,不愿在上面办公。当扎克伯格公开了自己在Horizon Worlds的化身自拍,大型尴尬现场来了。欧美网友问:为什么这个画质和 1997 年的 PC 游戏一个水准?
至于Quest,形势也不够明朗。在补贴之下,Quest2销量超过1400万台,但问题是产品更新换代过慢,且取消补贴后,销量正在直接下滑。
整个2021年,Reality Labs亏了102亿美元;2022年上半年又亏掉57.7亿美元。如果算上2019年,扎克伯格在元宇宙上的总投入接近300亿美元。
内部很多人都预见到了这一步。Oculus咨询CTO约翰·卡马克公开表示过担忧,「投入数年的时间和数千人最终可能得到一些没多大价值的东西。」他认为大规模投入到元宇宙的时机未到,当下最现实的是做好硬件产品。
结果扎克伯格跟他闹掰了。一年内,Meta陆续出走了20多位高管,这其中包括有Meta公司「大家长」之称的首席运营官COO桑德伯格,以及首席技术官(CTO)、首席营收官(CRO)、广告销售副总裁等重要角色。
扎克伯格大帝颇有点众叛亲离的境况。就连投资人都失去了信心。 在Meta发出糟糕的三季度财报的第二天,机构股东Altimeter Capital的董事长写了一份公开信,言辞殷切地教扎克伯格怎么做CEO。
该董事长说,Meta有太多的人、太多的想法、太少的紧迫性。当增长很容易时,这种缺乏专注、不关注财务健康度的情况会被掩盖,但当增长放缓和技术发生变化时,这种情况就会致命。
高手都是用刀子,哦不对,用数据说话。他算了一下:在过去的 18 个月中,Meta 股票下跌了 55%(相比之下,其大型科技同行的平均跌幅为 19%)。「您的市盈率已从 23 倍降至 12 倍,现在交易价格还不到同行平均市盈率的一半。」而Meta对资本支出的投资超过了苹果、特斯拉、推特、Snap 和优步的总和。
他建议,Meta砍掉20%人力成本, 并将元宇宙投资限制在每年不超过50亿美元。
不知道扎克伯克此时是否羡慕上一代硅谷大佬杰夫·贝索斯。10多年前,亚马逊连年亏损时,贝索斯仍坚持在创新业务——AWS上不吝投入,他也宣称看到了下一个未来——数字世界将进入云计算时代。
而投资人们相信了。
但Meta的投资人显然并没有跟扎克伯格站在一起。
压力之下,扎克伯格站出来又认错了。他承认自己对形势误判,「在新冠肺炎开始时,世界迅速转向在线化,电子商务的激增带来了巨大的收入增长。许多人预测,这将是一个永久性的加速,即使在大流行结束后也将继续。我也这么认为,所以我决定大幅增加我们的投资。不幸的是,事情并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发展。」
硅谷最年轻偶像的光环淡去了。那个19岁创立Facebook的「天才」、史上最年轻的亿万富翁、拥有敏锐战略眼光于2012年转型移动互联网且毫不犹豫收购Instagram、WhatsApp的年轻人,眼下成了硅谷眼下最糟糕的领袖。
1.1万名员工正在为他的失误买单。大繁荣时期他们是人才,是公司养料;寒气一来,他们成了惊弓之鸟、成了冗余的分母。这其中似乎不包括Reality Labs的员工。有媒体发现,Reality Labs似乎并未受到大裁员的冲击。
毕竟元宇宙的大业是不能撼动的。
03
「机器人」
宣布裁员时的扎克伯格,满脸沮丧。但很多人分不清,这是真诚的情绪流露,还是又一次体面的表演。就像他每次出现在国会山听证会上那样。
2018年数据泄露丑闻之后,他只身参加十小时的国会听证会,全程僵硬、面无表情的现场表现,被网友们戏称为「机器人」,还有人说他像极了《星际迷航》中的Data。他端起水杯的瞬间截图被做成各种表情包。
之所以有人怀疑扎克伯格的诚意,与其过往一贯形象有关。他的牙医父亲曾用「固执且无情」形容自己的儿子。
在公司运营中,他的固执影响着全球最大社交平台对待隐私的态度。而他的每一次认知转变都发生在危机当头或者对自己有利的时候,被外界质疑缺少诚意。
比如对待隐私问题,他在2019年的一个帖子里说,「当我思考互联网的未来时,我相信以隐私为中心的交流平台将变得比今天的开放平台更重要。隐私使人们能够自由地做自己,并更自然地建立联系,这就是我们建立社交网络的原因。」
这与他此前言论判若两人。有种猜测,这种表述是他面对严厉监管而不得不实行的公司防御。所以两年后,美国《新共和》杂志在评选「年度恶人」时,仍把这一提名给了扎克伯格,理由是「Facebook与扎克伯格的最大共同点是,它糟透了。」
扎克伯格的「随机应变」体现在很多地方。如他对待中国的看法。早年在天安门前跑步、学包饺子的是扎克伯格,2020年面对议员询问、坚信「中国政府窃取美国技术」的也是他。
这种态度转变的原因或许很复杂,但大致离不开一点——「利益」。显而易见的是形势变了,中美关系自不必说,微观层面TikTok正成为Facebook核心业务的最大威胁。2022年5月,抖音及其海外版TikTok以超过6400万下载量,位居全球移动应用(非游戏)下载榜冠军,Instagram、Facebook、WhatsApp分别位居第二、三、四。
至于在美国,一部好莱坞电影《社交网络》之后,关于扎克伯格的优等生形象也出现诸多裂痕。电影里有一句台词分外打动观众:「马克,你不是一个混蛋,你只是很努力地去变成一个混蛋。」
凭借戏剧性的情节,人们看到天才之外的一些标签,如因为自私导致众叛亲离,失去大学期间最好的朋友,并与之对簿公堂。
不知道一个改变了人类交友模式的天才,自己是否会感到孤独。一名豆瓣网友记录过她作为Facebook用户与扎克伯格的一次线上交流。她给对方Facebook账号留言,说自己与男友在Facebook认识并相恋,感激这个平台。
她记得扎克伯格的回复,「 I"m glad that you guys found each other. Finding love and friends this is what the site is all about. Mark Zuck. 」
这名豆瓣网友说,她从回复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。